在宜兴紫砂壶的制作技艺中,“调砂”与“铺砂”常被提及,二者虽都涉及砂粒的运用,却分属不同工艺范畴,呈现迥异效果,是理解紫砂壶独特魅力的关键。
一、调砂:泥料内质的重塑
调砂通常发生在泥料制备阶段。紫砂矿料粉碎后颗粒不均,需经筛网分级。一次过筛所得称为“通粉”,二次过筛得到的更细颗粒则称为“砂”。
将特定目数(目数越大,颗粒越细)的“砂”按比例掺入“通粉”中混合均匀,这一过程便是调砂。
明代时大彬调砂虚扁壶
此工艺源远流长,明清大家时大彬便已娴熟运用,古籍《阳羡名壶系》与《扬州画舫录》中皆有记载。
调砂工艺本身亦有细分。按砂粒状态,有生砂(生泥中筛出的粗颗粒,收缩大)、半熟砂(未完全烧熟的粗颗粒,收缩中等)和熟砂(已完全烧熟的粗颗粒,收缩最小)之分。
按砂料来源,则分为本色调砂(砂与基泥同种矿料,仅粗细不同)与异色调砂(砂与基泥矿料种类不同,如紫泥基调入段泥砂)。
调砂紫砂壶:邵顺生制 金律壶
调砂的根本目的在于优化泥料的内在品质:
(1)提升质感美感:砂粒如同壶之“筋骨”,与作为“血肉”的泥料融合,形成“骨肉匀亭”的独特肌理,烧成后呈现“砂粗质古肌理匀”、“银沙闪点”、“珠粒隐隐”的视觉效果。
(2)改善可塑性:调整颗粒配比,使泥料更易拍打、成型。
(3)增强坯体稳定性:显著降低整体收缩率,减少烧制过程中的变形开裂,提高成品率。
调砂紫砂壶:周虎制 周盘壶
二、铺砂:坯体表面的妆点
铺砂,或称嵌砂、点砂,则是一种应用于壶坯制作过程的装饰技法。其操作主要在成型阶段进行:
清乾隆铺砂四方壶
一种是在围筑身筒之前,将砂粒直接撒在平铺的泥片上,按压平整后再围身筒;另一种是在壶坯初步成型之后,趁坯体未干尚有一定湿度,根据设计需求,手工将砂粒铺、嵌或点压在坯体表面。
铺砂紫砂壶:徐曲制 观古·曲直壶
铺砂形式有局部点缀和全身覆盖。其中,全身铺砂的壶体外观乍看之下可能与调砂壶有几分相似,但两者本质截然不同。
铺砂紫砂壶:恽志培制 玲珑壶
三、调砂与铺砂的核心区别
1.工艺范畴不同
调砂是制泥环节的核心步骤,在练制熟泥料时即已完成,关乎泥料本身的构成。铺砂则属于制壶环节的装饰手法,发生在壶坯成型过程中或之后,是对已成型的坯体进行表面处理。
调砂紫砂壶:徐聪制 清风竹壶
铺砂紫砂壶:朱俊杰制 大口扁腹壶
2.作用本质不同
调砂是内在结构的改变,它从本质上影响泥料的物理性能(可塑性、收缩率)和整体质感。铺砂则是外在视觉的修饰,仅作用于坯体表层,旨在创造特定的装饰美感,对泥料的内在性质并无影响。
调砂紫砂壶:陆小强制 矮石瓢壶
铺砂紫砂壶:黄开合制 匏尊壶
3.最终效果不同
调砂壶烧成后,其内外壁的泥料质地、颗粒分布和色泽表现完全一致,砂粒均匀融合于泥料基质之中。铺砂壶烧成后,砂粒效果仅显于壶体外壁或特定装饰面,内壁显露的仍是基础泥料的本色,可谓“表里不一”。
调砂紫砂壶:徐鸣浩制 孤菱壶
铺砂紫砂壶:胡海菲制 景舟石瓢壶
4.视觉呈现不同
调砂呈现的是砂粒与泥料浑然一体的“骨肉交融”感。铺砂则形成砂粒清晰附着或嵌入表面的点状、片状装饰效果。
调砂紫砂壶:陈鑫制 掇只壶
铺砂紫砂壶:叶舒制 玉带四方壶
简言之,调砂如同为泥料注入“筋骨”,是从内而外优化其本质与性能的“基因改造”;铺砂则如同在坯体表面施以“华服”,是专注于外在美感的“锦上添花”。
明晰二者在工艺阶段、作用深度及最终呈现上的根本分野,方能深刻领悟紫砂壶工艺的精妙所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