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玉麟制 | 供春壶
清道光二十二年(1842年),大英帝国的炮火撕裂清廷防线,七月镇江失守。硝烟与混乱中,黄玉麟在丹阳降生,甫一出生,便开始了全家逃难的日子,一路颠沛南下,最终落脚荆溪丁蜀,他尚懵懂时,便痛失父亲,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。
乱世求生,唯有拼尽全力。或许是“玉麟”之名暗含天意,黄玉麟在制壶这门手艺上,显露出远超常人的天赋。十三岁那年,他拜同乡邵湘甫学做陶器,仅三年便技艺赶超师父。
此后,他潜心钻研,在选泥配土上摸索出独家心法,无论圆器的流畅饱满,还是塑器的精巧灵动,都能驾驭自如,风格或朴雅简约,或生动别致,渐渐在业内崭露头角。
光绪二十四年(1898年),苏州尚书里一座宅邸内,归隐的吴大澂正把玩着一把紫砂壶,赞不绝口。他唤来管事,吩咐道:这壶是荆溪黄玉麟所制,你去把他请来,留在府中制器,再叫俊卿也来。
吴大澂出身苏州,曾是同治七年进士,官至巡抚,参与过洋务运动与中俄边界勘定,甲午战败后革职,退居苏州愙园。作为晚清金石学大家,他收藏无数古物,“愙园”、“愙斋”之名,便源自所藏西周愙鼎。而他口中的“俊卿”,正是日后成为海上画派领袖、西泠印社首任社长的吴昌硕。
黄玉麟到愙斋后,受吴大澂礼遇。得益于此前陈鸿寿等文人与紫砂的交融传统,他得以近距离接触钟鼎彝铭与古陶器,眼界大开,技艺也更上一层楼。
这段时光里,他为传说中的供春壶配盖,深得吴大澂认可,获赠印章;还与吴昌硕合作,由对方题铭刻字,延续文人壶脉络,为海派玉成窑画上句点。
《阳羡紫砂图考》赞其壶“色泽莹洁,制作醇雅,脱尽清季纤巧之气,直追明代诸名手”。顾景舟先生更是称他为“有学问之人”,评价其“方、圆器皆精,纹样、细部等皆清晰干净”。
黄玉麟确如陈鸣远、申锡般,是紫砂界通才,圆器、方器、花塑器、筋瓤器无所不精。他选泥严苛,制器较真,《宜兴县志》记载:“晚年每制一壶必精心构撰,积日月而成,非其人,重价弗予,虽屡空,不改其度。”
他的紫砂假山石景也堪称一绝,县志言其借鉴画家皴法,“奇峰巍峨,层峦叠嶂,妙若天成”,可惜无传器留存。另有说法,他晚年中风,痊愈后双手颤抖,无法制壶,转而做假山,反倒少了刻意,多了自然之妙。
民国三年(1914年),黄玉麟在蜀山豫丰陶器厂病逝,享年七十二岁。一生历经时局动荡,却始终坚守艺业。临终前,他最怀念的,大抵还是在苏州愙斋的日子——抟泥制器,观彝鼎钟铭,摹古陶遗韵,一颗素心,全付砂泥。
 
